在协和幼师的创校史诗中,首任校长安毓明无疑是一个灵魂人物。相较于创办人夏咏美的宏观擘画,她更像一位兼具科学精神与人文关怀的园丁。在1916至1937年的二十余年间,主导了一场深刻的教育实验:不仅将西方现代幼教的系统理念引入福州,更以持续的“调适”智慧,将其成功植入闽都文化土壤,为协和幼师奠定了“科学化幼教、专业化幼师、实践性培养”的基础。

安毓明肖像(Bertha H. Allen, 1889-1982)
一、协和之基,在差异中寻求共识
协和幼师的独特基因,在于其创生的“协和”(Union)模式——由美部会、美以美会与英国圣公会三差会联合办学。安毓明作为首任校长,其核心挑战与成就,便是将这一跨组织的合作蓝图,转化为稳定运行的日常秩序。
她不仅处理行政与教学事务,更需微妙地平衡各方差异。1919年,她在办学报告中以轻松的笔触触及了一个敏感话题:联合礼拜时,因各差会主祷文译本略有不同,大家“都有意地回避一些句子以保持一致性”。这一细节揭示了安毓明工作的本质:“协和”并非不存在差异,而是在尊重前提下寻求共识与协作,这种多元包容的“协和”原则同样适用于中西文化的碰撞。

1929年,安毓明(左)等教职工与协师毕业生合影
二、专业之立,构建科学幼教体系
面对1919年“政治大动荡”与缩减到“13名在园幼儿”的困境,安毓明的坚守源于其清晰的教育使命:在中国系统建立专业的幼师培养体系。她凭借波莫纳学院与洛杉矶州立师范大学的学术背景,为学校构建了完整的课程矩阵。
其1919年报告显示,6名师范生的课程贯穿终日,从宗教故事、国文,到体育、手工、自然研究,再至福禄贝尔生平、儿童研究、游戏理论等专业科目。她几乎完整移植了当时洛杉矶幼师训练的课程模板,确立了幼教成为一门需要科学理论与系统方法支撑的专业领域。
她所确立的“课堂学理论-附园习实操”双轨模式,构成了理论指导实践、实践反馈理论的闭环,极具前瞻性。1925年,她在《儿童之家》撰文明确:“在我们所有在中国开展的事业中,我们认为幼稚园事业最具前景,无疑也是最令人愉悦的事业。” 她坚持“至少完成两年高中教育”的招生标准与两年制课程,以此将幼师职业从传统的“保姆”形象中剥离,塑造为现代专业人才。

1935年7月,安毓明(右)在鼓岭
三、落地之智,教育理念的本土扎根
安毓明深知,先进的理念必须经过“调适”,才能在异质文化中真正扎根。她主导的调适是多维度的:
语言的调适。她坦陈自己语言学习的窘境:“她们(学生)非常耐心面对我的语言匮乏,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手势和滑稽的错误。” 她羡慕能流利使用福州话的同事莱西小姐。这种对语言隔阂的清醒认知,是打破文化壁垒的第一步,驱使教学从单向灌输转向寻求有效沟通。
教学内容的调适。她系统性地推动采集福州童谣、吸纳本地游戏进入课程。在历年办学报告中可以看到,她带孩子们种植本地花卉蔬菜,将自然教育融入乡土生活;更创造性采用游戏卡片进行汉字启蒙,以回应当时家长对识字的迫切需求。此举实现了西方活动教学法与中国传统教育诉求的巧妙结合。
家校连接的调适。她推动教师每周家访、每月举办“母亲会”,使幼稚园的教育影响力不再局限于校园之内,而是通过孩童渗透至街坊邻里之间。她观察到:“孩子们回到家里,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在幼稚园所学所做的”,而母亲则“似乎和他们的孩子一样沉醉在故事里”。教育,正以此为契机,悄然改变着家庭与周遭的社会生活。
从引入福禄贝尔“恩物”到利用“本地竹材”创作教具,安毓明时代的协和幼师,成功跨越了从机械“移植”到初步“调适”的关键阶段。
结语
安毓明恰如一位深谙农事的园丁。不仅引入了现代幼教的优良“种子”,更致力于研究福州本地的“水土”——从语言、童谣到社区结构,通过持续的“调适”为之“松土施肥”。她的工作,在技术层面实现了西方幼教内核与本土文化形式的兼容,为协和幼师留下了专业与开放的基因。当然,安毓明时代的“调适”仍有其历史边界,更深层次的教育主权、文化主体性与办学模式的根本性转型,则需留待陈维华、黄世明等一代本土教师去实现。安毓明所完成的,是在旧邦之上,为新命的诞生,垦植了一片充满希望的园地。
